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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文章] 【苍竞】兔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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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2-10-16 15:18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苍越孤鸣极少哭泣。

他睁开眼睛,苗王宫空荡荡的,阳光洒进来,充满了每一个角落,金灿灿、生机勃勃的,但苍越孤鸣还是觉得空,空得令他心痛,痛到极致,表现在脸上,也只是略略皱了下眉。

他抬头看着安静得一点声音都不出的书房,伺候的侍女在旁边站成一排,人偶一般,一动不动,就像整个书房只有他一个活人。苍越孤鸣撑着额头,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批阅奏章太累了,就这样靠着打了个盹儿,也没有人叫醒他,没有人敢叫醒他,这就是王权吗?眼角有点痒,他轻轻按了按,指尖湿漉漉的,是因为梦里的事吗?

他在梦里见到了一个小孩儿,真是个可爱的小孩子。冰雪一般干净无暇的脸蛋,绑着长长的、复杂的辫子,头上缀着乱七八糟的珠宝,一颗一颗熠熠生辉,他裹着软和厚实的袍子,苍越孤鸣认出那是边远部族上供的布料,说是鸟羽织成,一年也只有那么几匹,鲜有人舍得多做裁剪,但小孩子的衣服上却都被缝上了零零星星的宝石。他的一双眼睛像琥珀剔透干净,在一堆围绕着他的珠宝中间也毫不逊色。不到他的腿高,仰着头警惕地问他,端的却是高高在上、兴师问罪的姿态。

你是谁?

小孩子的眼睛像琥珀,倒映着苍越孤鸣的模样,让他觉得自己像被封进了松脂的虫子。

你是谁?

小孩子警惕地后退一步,头上的发饰轻轻晃动,在微风中发出好听的声音。

他的怀里露出一只兔耳朵。

苍越孤鸣没有说话。

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读竞日孤鸣日记,里面稚嫩的笔画曾一笔一划记下过他小时候养的一只兔子,乖巧可爱,十分亲人,喜得小竞日爱不释手,整天都搂在怀里,白乎乎的兔子和软软的白团子似的小王爷,在皇宫里跑来跑去,被高祖皇帝戏称为两只兔崽子。苍越孤鸣看着有趣,再往后翻,这只兔子却失去了踪迹。

苍越孤鸣看着他怀里长长的耳朵,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。

年幼的小孩子立刻后退。眼中是浓厚的戒备,冷冷的盯着他,重心微微后移,浑身绷紧,是时刻准备逃走的姿势。

苍越孤鸣欲解释。

但他刚刚吐出一个字,那人竟真如兔子一般,警觉地跳起来,转身跑了。

小小的身影带着珠玉相撞声在走廊尽头。

苍越孤鸣想追,身边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,起了雾一般朦朦胧胧,走廊尽头也渐渐看不清了,浓雾突然快速涌动起来,以苍越孤鸣为中心,快速旋转起来。苍越孤鸣置身浓雾之中,却并不害怕,只是好奇——他知晓自己在梦里,并没有什么可以伤到自己的。

他伸手去触碰浓雾,刚刚碰到的一刹那,雾猛然散开。

有个小孩子在屋子里,背对着他。

他身量拔高了不少,至少不再像一棵缀满了珠宝的矮矮的小笋子。黑发从后背披散下来,长长的到了腰间,发间的珠玉明显少了很多,只零星挂着一点翡翠玛瑙,翠绿深红,夹杂在鸦雏色的发间,更显贵气。

他低头,似乎在看什么东西。

苍越孤鸣心向深渊沉去,隐隐猜到了现在是什么时候。

他绕过去,却发现竞日孤鸣并不是在哭,只是搂着他的兔子在看什么。几年过去,白兔也随着它的主人长大了不少,白白的,一大团,被抱在怀里,趴得十分乖巧,只是要偷偷去叼主人散落下来的头发嚼。

竞日孤鸣耐心好,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头发从兔子口中扯出来,修长细白的手指在兔子身上蹭了蹭,又揪揪它的耳朵。兔子不愿意,蹬他的手,他也就从善如流地把手放下去,继续翻书。

苍越孤鸣站在一边,环顾四周,发现屋子里和以前一样,装饰得富丽堂皇,金银玉石均是寻常。桌上搁着一个白玉雕卧虎戏兔镇纸,椅子上搭着一张完好无损的虎皮,窗边挂了一个精精细细雕满了花纹的玉勾,挽着帘子,把暖红的夕阳折射成了冷冰冰的白光。

哗啦。

海浪般的一声响突然在他耳边,苍越孤鸣吓了一跳,连忙回头,却发现四周依旧安安静静,只是少年刚刚又翻过了一页,自己过于出神罢了。

兔子拿前爪洗脸,又蹭蹭他,在他怀里自得其乐。

空气里静悄悄的,但苍越孤鸣总是疑心他在哭。也并没有什么证据,只是他老是想起日记里被撕去的纸张,空落落的只剩下半本本子,就像怪物一样大张着口,啃噬尽了稚嫩字迹下的记忆。

苍越孤鸣想从少年背后绕过去,他刚动弹了一下,远处就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,苍越孤鸣分心听了一下,大概五六人,其中几人脚步沉稳,行走间几近无声,功力极为深厚,另外的似乎是普通宫女,步伐轻盈,带着女儿家独有的清脆的珠玉相撞和衣裙曳地的窸窣声。

脚步声越来越近,便是普通人也能听见了。苍越孤鸣低头去看坐着的少年,却发现他反而在发愣,他站在少年侧面,寻着他目光的焦点望去,落在了角落里的一个小小的、由绵软的布条垫成的窝上。

似乎是他怀里又白又胖兔子的窝。

他的手落在兔子的背上,似乎在抚摸它,又似乎停在虚空。兔子自顾自地啃他的头发,长长的耳朵抖了一下,又抖了一下。

纷杂的声音已经逼到了门口。外面有一瞬间的寂静,然后是宫女扣门的声音,低低的,温和轻柔,叫他小王爷。

少年站起来,怀里的兔子被突然腾空的感觉吓得挣扎了起来,又被少年安抚下去,乖乖的不动了。他紧了紧怀里的团子,喊了一声进来。

他声音本来应该带着少年的清亮,但是似乎被他刻意压低了,虚弱又低哑,但语气十分正常。苍越孤鸣扫到他的脸,衬着乌黑的发丝,虽然脸色白得近乎透明,眼神却清明冷静,眼眶周围也是干的。

原来他真的没有哭。

苍越孤鸣觉得更加堵了。

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少年起身去迎进来的人,脚步沉稳,行礼、免礼、又谢礼,虚伪又真诚的关心,一套套繁文缛节做得一板一眼,他看着少年瘦削挺直的背,像是锋利的剑,轻轻一折就能断。发梢在腰际轻轻晃动,少年扫了一眼门口,红色的玛瑙轻轻撞了一下旁边青绿的翡翠,发出“叮”的一声轻响。

这些繁琐的礼节都是他小时候,竞日孤鸣替他免了的,只要他父王不在场,无论他见谁都只是轻巧的一声招呼。他的祖王叔不愿意拘了他,现在却俨然一个循规蹈矩的小小王爷。

苍越孤鸣跟了上去,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。

侍女轻声细语,说苗王病危,需要苗北那边独有的白兔的血作药引。

她说着,微微低着头,谁也不看,只是声音在寝殿里缓缓流淌。

“苗北那边游牧为生,早已不知道迁去了哪里,苗北的兔子也久不见踪迹了。小王爷近几年居于北疆,请务必留心,若是有了消息,小王爷千万要知会宫里啊。”

说着抬头望向少年,似乎想要捕捉到他每一丝反应。

若是当年的苍狼,必定会着急。但苍越孤鸣只是站在原地,看着竞日孤鸣轻轻抓紧了手中的白兔,呼吸一顿。然后他微微一笑,上前几步,脚步还是那么沉稳,但苍越孤鸣分明觉得他在发抖。

竞日孤鸣开口了,声音如常,深究下去,似乎还带了一点庆幸,说刚巧当年苗北那边送来了一只雪兔,高祖赐给了自己。现在苗王病重,便把这只雪兔带走吧。

他说着,就要把怀里白白软软的兔子递过去。

侍女念着台词,推脱不可。

竞日孤鸣便照着台本安抚她,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生长的每一寸草叶都该是苗王的。况且苗王有忧,自己身为臣子自然应当为其排忧解难。更遑论是血缘亲人,理所应当。

兔子不愿意离开。或许是在小皇子怀里念了这么多书、跟着小皇子走了那么多地方,通了些人性,知道未来难料,不肯离开。也或许只是单纯地不想离开熟悉的怀抱。

它用爪子勾住了竞日孤鸣的衣袖。

侍女抱着兔子,用力想把它拖过来,雪白蓬松的毛顿时被她的手按下去一大片。

少年看见了,嘴唇动了一下,却没人听见他说了什么。

兔子轻轻发抖,爪子勾着他的衣袖,长长的耳朵紧紧贴着脑袋,拼命挣扎。

侍女抱不开,竞日孤鸣干脆自己动手,轻轻把它的爪子从自己袖口上取了下来。

袖子顿时坠落下去。

白兔不愿被陌生人抱,挣扎着又挠了几下,刚好在竞日孤鸣手上留下了几道红红的抓痕。

侍女吓了一跳,立刻就要叫御医,却被他阻止了。竞日孤鸣手垂了下来,长长的衣袖立刻就盖住了伤口。

“没事,”他轻飘飘地说,不知道在对谁说话,“只是只畜生罢了。”

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话,又是对着侍女。

苍越孤鸣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细微的颤抖,但他掩饰得很好,甚至还能嘱咐侍女将白兔尽快送去。

侍女应了一声,匆匆退下。跟着门口的脚步声一起离开了。

少年站在原地,苍越孤鸣看着他单薄的背影,被夕阳照得越发显得形单影只。他眼眶酸涩,觉得少年哪怕能流一点点眼泪也好。苍越孤鸣想上去轻轻抱他一下,手指却直接穿了过去。

少年的眼睛灰蒙蒙的,一片茫然,眼睛不知落在何处。

他嘴唇不易察觉地动了动,苍越孤鸣凝神去听,分明听见他轻轻叫了一声“母妃”

苍越孤鸣心脏还在一股一股地冒着酸意,他坐在夕阳里,梦里的少年背对着他,在花园的树下埋下了几根雪白的兔子毛。后来那棵树也在打斗中毁了。

他突然把目光投向寝里的角落。

那里空落落的,曾经有过一个兔子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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