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时时時時 于 2021-11-3 15:42 编辑
旧文重发。 关于苗疆皇室的内容有脑补和私设。
秋将岁晚
苗北的气候,深秋与初冬的界限向来十分暧昧。 秋雨送寒,一连数日阴雨不定,今天终于放了晴。苍越孤鸣合上奏折,起身离开书房。
彼时的北竞王府,现今虽然有了脱胎换骨的新名号,府邸内的景致与往年秋天并无太大差别。此时已是午后,正午短暂回暖的气温又染上了挥之不去的寒意,苍越孤鸣吸着冷湿的空气,信步穿过长廊。 长廊尽头有一处亭子,半边被枯池围绕着,年轻的苗王有时会来这散心。与园中别处风景相比,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略显质朴。若是春夏时节,倒也有种别样的清幽;在万物肃杀的季节里,便算不上什么好景致了,但苍越孤鸣依然会来这里——有一些地方景色虽好而他不愿常去,比如后花园。
连日的雨水在枯池里留下几滩浅浅的水洼,冷风吹过漾起细细的波纹。枯池也曾有过波光潋滟的风姿,夏天的时候池里还漂着睡莲,在曾经的苗王子很小很小的时候。
昔日的北竞王体弱畏寒,王府内水景很少,这一汪小巧的池塘是竞日孤鸣费劲心思引来活水,软硬兼施才留下的布景。 那一年冬天,小苍狼刚刚习惯了在竞王府的生活。那一日天气晴好,竞日孤鸣抱着手炉在亭中布置棋局,小苍狼在一旁晒着太阳,安静地玩耍,侍女撤掉药碗,去换一壶温热的梨汤。祖孙二人相处融洽,这是一个惬意到在回忆中不会留下特别印象的一天,如果苍越孤鸣没有突然想看一看池塘对侧,冻结的入水口是什么样子。 竞日孤鸣抬头的时候,听到了冰面碎裂的摩擦声。下一瞬间他听见自己碰倒了刚布好的棋盘,棋子刷拉一声扫了满地。竞日孤鸣以超乎想象的灵巧身姿翻越亭栏,踏破冰封的池水,把瞪大双眼盯着自己下沉的小苍狼从冰洞中提上来。 池水并不深,稍微没过竞日孤鸣的膝盖,传来刺骨的冰凉。
那一天的竞日孤鸣,有着苍越孤鸣从未见过的讶异与狼狈。他那雍容华贵的祖王叔,甚至在后来彼此刀剑相向的那一天,在苍越孤鸣死而复生重新出现在竞日孤鸣眼前时,他的祖王叔总是温雅地看着他,眼神中没有透露丝毫动摇。 竞日孤鸣脱下厚重的披风,用没沾湿的部分把水猴子一样的小苍狼裹紧,让闻声赶来的侍从们先带苍越孤鸣去洗澡,自己才在众人的搀扶下跨出冰冷的水池。 于是,千雪孤鸣终于有了充分的理由把水道堵死。竞王府里大大小小的水器从此都加了盖子,连金鱼缸都统统撤掉,直到苍越孤鸣已经长得很大了,竞日孤鸣才重拾在府里观赏金鱼的趣味。 见了底的池塘却一直没有改变,虽然长大了的苍越孤鸣明示暗示过祖王叔几次,池子是不是可以再次蓄水了,竞日孤鸣摸着苍越孤鸣的发顶微笑着不说话。枯池再没有人过问。 等到苍越孤鸣成为这座府邸的主人时,池塘是否要复原已经不怎么让他挂念了。
这场可大可小的风波没有给苍越孤鸣留下恐怖的印象,虽然他记得当时挨了颢穹孤鸣的打,挨了千雪孤鸣的骂,最终趴在高烧的竞日孤鸣床边大哭一场,后来再想起这件事总是没什么真实感,事情经过他都记得,却像是从自己的脑海里读取了别人的回忆。 年幼的苍越孤鸣虽然爱哭但并不胆小,如果说有什么称得上是童年阴影,答案也是过于乖巧懂事了。 一年四季,苍越孤鸣曾经最怕过秋天。此时身处的这个季节,会让小小的他感到焦虑。 他人生的前半段,大部分时间是与竞日孤鸣一起渡过的。苗疆的春夏灿烂且短暂,一年中绝大多数的日子是寒冷的秋冬。换季对于体弱多病的祖王叔来说是很难熬的,从天气转凉开始,新病旧病纷至沓来。开始只是间或的轻咳,随着气温的变化,逐渐变成夜里难以安眠的咳喘或是连日不退的低热。最严重的时候,竞日孤鸣是无法躺平呼吸的,床头堆满了软垫供他靠着歇息。入冬之后,竞日孤鸣的病情才会变得平稳。每到这个时候,年幼的苍越孤鸣只能祈祷秋天快一点过去,冬天快一点到来。 等到他长大一些,对秋天又有了一点点矛盾的期待。
苗疆的皇室一年有两次狩猎,秋季、冬季各一次。在苍狼成年之前,他只能参加不太危险的秋猎。每年只有这个时候,千雪王叔可以光明正大地带着他出去玩,教他分辨猎物的脚印和洞穴。一向严厉的父王颢穹孤鸣,也会对苍狼的表现流露出些许关切,每每看似不经心地听过千雪孤鸣添油加醋舌灿莲花的汇报之后,拧着眉心极为难得的吐出一句“不错”。 苍狼期待的不仅仅是玩耍与夸奖,还有自己打的猎物。 第一年是一只雉鸡。最斑斓的几片羽毛,经过金池的巧手,做成了一串精致的羽坠,挂在祖王叔的身上甚是好看。 第二年是一只野兔。取最柔软的毛皮,缝在祖王叔的袖口里侧,靠近手腕的地方,为他阻挡冬日的严寒。 第三年是一只貉子。做一条油光水滑的毛领,祖王叔歪着头小憩的时候,平和的鼻息扫过,蓬松的毛领跟着轻轻地颤动。 ……
送给祖王叔的猎物每年都有着可喜的变化,都会成为祖王叔吃穿用度的一部分,但是苍狼知道这些远远不够。秋天猎物的毛皮,总是不可避免地带着花栗色的杂毛。苍狼等啊等,终于到了他可以参加冬猎的那一年。 这一年的猎物是一只雪狐。洁白胜雪的狐皮,是连沉默的战兵卫见了都不住首肯的品相。苍越孤鸣终于能如愿的看到,这片狐皮完美地缝在竞日孤鸣的大氅上,包裹着他隐藏在厚衣里又清减几分的肩膀。 后来每年送给祖王叔的猎物都是雪狐皮了,只为了延续肩上亲昵的陪伴——在竞日孤鸣下棋的时候,在竞日孤鸣赏花的时候,在竞日孤鸣抖擞精神坐在北竞王府的交椅上会客的时候,在竞日孤鸣低咳着辗转反侧的夜晚,在每一个苍越孤鸣不能陪在竞日孤鸣身边的日子。 这份无声的陪伴一直延续着,毫无预兆的终止在去年。
去年的这个季节,苍狼在暗无天日的龙虎山,忘了秋猎和冬猎,忘了每年秋冬之交的惦念。过去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。 而今年的秋猎也迟迟没有举行,一直拖到了将近初冬的现在,不单单是绵延的秋雨耽搁了日程。 想送雪狐皮的那个人,不在了。
苍越孤鸣已经是苗王了。按照皇室的传统,每年秋猎的第一箭由苗王射出,苗王射中的第一份猎物要供奉给先祖,之后的猎物,可以赐给皇亲或者诸臣。 由帝王送出的,不再被视为礼物,而是赏赐。 狩猎仪式的流程,苍越孤鸣早已熟睹,年年如此,岁岁相同。以前他都是怀着骄傲而崇拜的心情,望着威风凛凛的父王挽弓如满月,箭去似流星。 今年轮到他自己上场了。 心底却又忍不住想知道,去年的秋猎,苗王竞日孤鸣射出的第一箭,是怎样的情形。 因为病弱,竞日孤鸣从不参加皇室的狩猎活动,至少苍狼没有见他参加过。 苗王竞日孤鸣会穿一身戎装或者猎装吗,还是依旧穿着精致的华服,在射箭之前缓缓站起,脱掉披肩大氅,持弓架箭的时候,收紧的腰背拉出极美的线条,那该是怎样一幅英姿焕发的苗疆绝景。想到这里,心中竟然对见识过去年秋猎的人,生出几分艳羡之情。
日已偏西,苍越孤鸣在亭中枯坐着。出来散步本想转换心情,可思前想后触景生情,在脑子里翻来覆去的不外朝堂之事和竞日孤鸣,尤其意识到自己又在挂念后者,让他内心涌起一丝自我厌恶。 竞日孤鸣伏诛后,苍越孤鸣丢掉了以前竞日孤鸣送他的所有东西,无论是名贵的书册、珍稀的宝石,还是有特殊意义的事物,比如节日的灯谜、成年的贺礼。可是竞日孤鸣自己的东西,苍越孤鸣一样都不想碰,也不想扔。最后年轻的苗王只是淡淡地嘱咐姚金池,把竞日孤鸣的卧室书房原样锁上。金池解语,时常默默打扫竞日孤鸣的房间。 苍越孤鸣心里清楚,这些物件早晚有一天不会再留着,这些房间终有一日不必再打扫,但还不是现在,他需要将它们再搁置一段时间,像他曾经等待冬猎那样,像他蛰伏多年的祖王叔那样,静静地等待。
苍越孤鸣记不清几时曾做过这样一个梦,梦中的竞王府飘着雪花,年幼的他穿过蜿蜒的不见尽头的长廊,想去见他的祖王叔,在祖王叔常常凭栏独坐的亭子里,他看见一个很像祖王叔的蓝色身影坐在那里,他撒欢地跑过去,人影也回过头看他,苍越孤鸣看到了现在的自己。 他记得有一次和竞日孤鸣一起看夕阳,那时他已经快成年了,快跟竞日孤鸣长得一样高。竞日孤鸣十分勉强地伸圆了手臂,把苍狼拢在怀里,下巴支在苍狼的头顶。苍狼看不到竞日孤鸣的表情,那一天的夕阳晒得脸暖暖的,他的眉眼一定也是暖暖的。
天边夕照的赤金色逐渐退去,蓝紫色的夜空开始层层沉淀,晴好无云的一天,想必今夜很适合观星,秋猎的日期应该可以敲定了。夜风渐起,年轻的苗王迎风而立,功体护身让他并不觉得寒冷。三部宝典之力在苍越孤鸣体内已经融合,或许撼天阙生前也无法想象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场机缘。轮回劫曾属于竞日孤鸣,亦是竞日孤鸣送给苍狼的最后一点任性,这份不容分说的纪念,无法丢弃,会一直陪伴着苍越孤鸣迎接苗疆下一次日出。
这一年的苗疆皇室只进行了一次狩猎。 从这一年开始,秋猎和冬猎合并为深秋的一次狩猎,苗疆不再有冬猎。
【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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